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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天寿书法临摹解析(十二)
□薛元明
从他大量的画论著述中,可以看到,他从不轻易否定画学主流的标准,尤其是针对中锋、圆笔和静气等千年不易的规范,反复重申其重要性。“执笔以拨镫法为量妥,指实掌虚,由肩而臂,由臂而腕,由腕而指,由指而运于笔锋,则全身之力,可由笔锋而达于纸矣。运笔要点与点相连,画与画(划)相连。点与点连得密些。即为积点成线,积点成面之理。点与点连得疏些,整整斜斜,缤纷历乱,远近相应,疏密相顾,而求一气。”但在具体实践中,尤其涉及某一件作品,则往往会采取一种审慎的态度,最后总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独特方式保持并呈现传统艺术精神。潘天寿认为,作画应该“随意着笔”,产生画家自己也无法预料的偶然效果,“画能随意着笔,而能得特殊意趣于笔墨之外者,为妙品。”可以说,潘天寿很多画语应用于书法而无不合。潘天寿所要求的主宰性与控制力,必须通过长期的训练将规则烂熟于心手之间,进而内化为潜意识中的行为。换言之,创作中虽然有理性参与,但此理性尽可能地以无意识的状态出现,《听天阁画谈随笔》有言:“故无法,画之始,有法,画之立,始与立,复融结于自然,忘我于有无之间。画之成,三者一以贯之。”“画事之用笔,起于一点,虽形体细小,须慎重从事,严肃下笔,使在画面上增一点不得,少一点不成,乃佳。”在其著述当中,可以多次见到对笔法的强调:“用笔须在凝练中求畅快,畅快中求凝练,此可与书法中屋漏痕、折钗股,二语互相参证。”“用笔果断而静炼,强悍而有控制,具有雄健、刚直、凝练、老辣、生涩的特点。”“运笔应有天马腾空之意致,不知其起止之所在。寓意应有老僧补衲之沉静,并一丝气息而无之。以静生动,以动致静,得矣。”从具体的行书用笔来看,不拘一格、变化多端,用笔飞转直下,让人有一种激流勇进的感觉,变化强烈而且迅速,呈现出野、怪、奇、纵、逸等特点,然而,中锋行笔的理念贯穿始终,甚至有时是笔笔中锋,无论是点画的精雕细琢上,还是上下笔之间的关系处理上,有效地融合了绘画的技巧,这是单纯的书法家身上所没有的一种特质。所写的字看上去瘦硬有力,其实还是有粗笔和细笔变化的,中锋用笔而入纸很深,讲求逆势,收敛处极力止于当止,奔放处益显恣肆汪洋,有峭拔之咄咄逼人势。有一点是基本不变的,笔笔见方,将方笔表现得淋漓尽致,又能不拘一格,写出了斩钉截铁的大格局。潘天寿的字势和笔势是不可分割的。运笔自由而结构严谨,将黄道周、八大山人的结体巧妙地融进碑中,善于造险又善于破险,善于造势又善于抱势,一些字的造型显得格外生动而又有沉着的气魄,天骨开张而有寻丈之势。把书法中的“巧”与“拙”,经验与激情结合得天衣无缝,这就是他的创造。结体处理的关键之处和可贵之处在于擅长经营势险而能复归平正,奇正相生,“奇而不失其正、华而不坠其实”,错落有致、浑然天成,可谓深谙“造险”而又“破险”的艺理,“造险”能使人惊,但若一险到底,必有牺牲之虞,唯能破险,可以出其不意,夺险而出,乃以为奇,如刘勰《文心雕龙》所说:“酌奇而不失其真。”从字形上来看,大多取纵长之势,大小对比随时调整,错落有致,斜正穿插、疏密映衬,“尚气势,重整体,结构坚劲严谨,沉静周密,惨淡经营,如老将用兵,出奇制胜,能在险绝之中又见平稳”,有出乎意料之处。看似“随意”,其实是苦心经营,字形本身很小的,会写得更加小巧,字形本身很大的字,会写得非常大。字形夸张非常厉害,上下结构的字,往往会出现头大脚轻的姿态,左右结构的字,随势而生,行笔之中突然夸张放逸的某一个字或二、三字。这些被有意突出放大的字,形成呼应对比,统摄全幅,有提掣之作用,成为“字眼”,堪称“神来之笔”!章法处理注重整体大势,严谨中富有变化。无论哪种书体,行距都非常大,形成一种空旷感,无疑较多取法了晚明书法。在继承古人的同时,加入了个人元素,尤其针对所取法的黄道周、倪元璐等人更加纵逸奇肆,字形大小磊落,忽左大右小,或左小右大,充分注意到字与字之间的聚散、避让、生克,行气跌宕,由字与行、笔画与空白的互动关系所构成的收放对比、动静对比、虚实对比,无不贯穿着造险破险、反欹为正的思路,服务于章法上的开合效果,而且打破正文与署款主从分明的传统行列习惯。在严肃精密中呈现“运用之妙”,产生丰富的变化。古人云:“空白非空白,空白即画也。”从书画同源角度说,空白也可视为“书”。艺术重在含蓄,潘天寿深知其中三昧,“虚实相生”“知白守黑”等法则极为完善地体现在书法临创方面。在重视笔法结字等实处的同时,在无笔墨的“虚处”经营上尤见匠心,藏露、虚实、刚柔、明晦、向背等对立因素被发挥得淋漓尽致,“无字处皆成妙境”。值得注意的是,尽管潘书在笔势和字形乃至整个章法方面,极尽开合伸缩变化之能事,极少失之做作生硬,气势贯通、气韵生动,自然出之。